周玉在湖州知府衙門過了大堂，雖然沒有最終給定下什麽罪名，可還是以要“事實不清，繼續調查”之名，被投進了衙門下設的大牢裏，失去了自由。

安捕頭從衙門出來之後，急急忙忙地將周玉被拘捕的事情原由、周玉又是如何在堂上的表現和被審問的經過，詳細地說給了冰羽和純如夫妻二人聽，也特意強調了他是如何在堂下、堂上如何照顧周玉的，並告訴他們二人，大牢裏不讓探望，周玉現在暫時無性命之憂，無需家人擔心，過些時日，如果沒什麽風吹草動的話，他背後再攛掇一下李大人，看情況再定。

冰羽和純如聽了安捕頭的話，真是喜憂參半，喜的是聽安捕頭說來，看來父親應該沒什麽罪過，那被從牢裏放出來也就是指日可待的事了，憂的是父親在牢裏的這些時日裏，還要吃些許多苦頭,不知道身體上和精神上能不能受得了。

冰羽也聽明白了，純如昨晚給安捕頭的那一百兩銀子，是沒有白用的，確實是在父親身上起了很大的作用。他和純如當場對安捕頭千恩萬謝了一番，又再三請求安捕頭，在牢裏面給找些獄卒的關系，不要讓他們惡意打罵周玉等等，而後純如又從懷裏掏出了二百兩銀子給了安捕頭，名義上說是當作打通獄卒關系的資用，實際也知道，至於安捕頭怎麽使用，他們也無從知曉。安捕頭這回也沒有再客氣什麽，理所當然地收了下來。

冰羽對周璞心裏充滿了惱怒和憤恨，再不濟都是同族之人，為了發洩被攆出周家之火，盡然做出了如此下作之事，實在是令人不齒。即使不念同族之情，畢竟你周璞在“廣客隆”做了掌櫃這麽多年，被攆出周家也因為是你做了齷齪事。被攆走後，你不思悔改也就算了，反過來如野狗一般，在不明就裏的情況下，就又反咬了這麽一大口，把周玉當成了敵人，真是忘恩負義，卑鄙陰暗的下作小人。

冰羽一邊想著，一邊嘴裏嘟嘟囔囔罵著，純如也只能是勸解著。

周璞從湖州知府衙門的大堂上下來，也是滿腹的不暢快，自己做了舉報自老東家之事，怎麽著，讓外人聽起來是不光彩的。何況自己和周玉還是同族兄弟，自己以後在族裏也是沒法擡起頭來了。還有最重要的，那就是他的這個舉報，現在看來，完全是因為自己不知內情的莽撞行為，徒勞了一場，還惹了一身腥臊。

他是在高尚的威逼利誘之下，才做出了舉報周玉的決定。他也知道，高尚是在利用他，可又有什麽辦法呢？人在屋檐下，不得不低頭。自己被攆出了周家，高尚也是出於好心收留了自己，高尚對於自己而言，也算是有知遇之恩。當初對於高尚在背後支持他舉報周玉，周璞也是很矛盾的，但高尚也是拍著胸脯，保他後半輩子衣食無憂的，這對於他有很大的誘惑力。年前，純如要求他幾日內湊上他掌櫃任上，給奉天分號造成的巨額虧空，他也是很勉強地東拼西湊給還上的，差了一些銀兩，還是高尚給他先行墊付的，說來說去，那也怨自己不得，都是因為銀子鬧騰的。

周璞一邊走著，一邊想著這些鬧心的事。在湖州城裏走了有一些光景，迎面一個老者堵住了他的去路，周璞不免一楞問道：“請問，您是？”

老者對周璞一拱手說道：“周掌櫃，恕老朽冒昧了！我看周掌櫃神情有些恍惚不定，走起路來，腳步也有些慌忙，淩亂了些，老朽請周掌櫃喝一杯如何？”

“你我並不相識，也不曾打過什麽交道，你如何認識得我？”周璞聽眼前陌生的老者要請他喝酒，更是感覺莫名其妙。

“哈哈，不打過交道，並不代表我就不認識周掌櫃，周掌櫃曾做過‘廣客隆’奉天分號的掌櫃，現今又在‘德勝行’裏給高東家做事，你說，我說的沒錯吧？”老者很是有些得意的說。

“你說得沒錯，可是我並不認識你，你這又何故請我喝酒呢？”周璞見老者對自己知根知底，也越發好奇了起來。

“周掌櫃，我看你印堂發黑，兩眼無神，行色慌張，怕不是近期攤上了官司是非，就是財物用度上有了窘迫之感，我請你喝酒，一是想和你聊聊天，寬慰你幾句，幫你理理你矛盾的心緒，二來說不定，我能在你事業上和錢財上，幫上你一些忙，讓你度過眼前的關口。至於我是誰，這裏不是說話的所在，一會尋一個好去處，我自當將我自己介紹與你。”老者笑吟吟地說。

周璞見老者如神機妙算一般，將自己眼前的煩心事都說了出來，又看見老者很是和善的樣子，也就放松了戒備心理。還有，老者說能幫到他，他也是很感興趣，況且，自己心裏十足的郁悶，也正想借酒消消煩悶。

想到這些，周璞答應了老者，隨著老者來到了附近的一所酒樓，選了一處僻靜的所在，兩人坐了下來。

“我姓曹名川，祖上為奉天人氏，我生在南京，祖上三代任過江寧織造的郎中，只是後來家道中落......”老者首先做了自我介紹。

還沒等老者說完，周璞只是聽了曹川的這幾句話，已是十分的激動起來，連忙站起身來，對老者深施了一禮，然後說道：“前輩，周璞有眼不識泰山，曹家之威名，在下如雷貫耳，剛才多有得罪怠慢了，還望海涵！”

“哪裏，哪裏，周掌櫃，請坐，我的年齡比你一些，你就叫我曹叔吧。想當年，我曹家如日中天般輝煌過，家道敗落之後，也成了人人口誅筆伐的罪臣賊子，老朽謝謝周掌櫃還記得我們曹家。”曹叔看見周璞對待自己如此客氣，心裏也是十分的感慨萬分。

“那您現在，在這湖州城裏做些什麽？是路過此地，還是在此定居？”周璞知道了曹叔的根底，特別是知道了他是江寧織造曹家的後人，在心裏是十分的尊敬和崇拜，能和曹家人坐在一個桌面上喝酒，那也是天作的緣分和莫大的榮耀。

“說來慚愧，老朽看淡浮華之事，只想靠膝下一雙腳板雲游四方，哪成想，走到此處，被‘興昌隆’的東家楊梓傳收留了下來，現在我在他的門下混口飯吃。”

聽到曹叔是在為楊梓傳做事，周璞不免又有些緊張了起來，他知道，現在自己的東家高尚和楊梓傳是水火不容，現如今曹叔主動來找上自己喝酒，怕的也是因為兩家之事來的。周璞心裏想著，對曹叔的戒備之心又是油然而生。

“那曹叔您找我來，怕不只是喝酒聊天這麽簡單吧？是不是還有些其它什麽教誨，讓在下明白的？”周璞單刀直入，直接切入了正題。

“哈哈，周掌櫃此時對老朽是不是又多了些猜忌？其實想來這也是很正常的事，畢竟你我二人各為其主，在人家帳下謀一口飯吃。高東家和楊東家二人不和，也是盡人皆知之事，這個大可也不用避諱，在商言商嘛，磕磕碰碰都是難免之事。只是......”曹叔說到此處，故意停頓了一下。

“只是什麽？還望曹叔明示在下。”周璞有些著急地問。

“自古忠臣保的都是明主，可是周掌櫃這次卻有些不明智，選了一個昏主，做自己的東家，選了一個昏主也就罷了，如果再和這昏主一起往下繼續趟渾水，怕的是日後，也要給你周掌櫃會無端添上許多煩惱。”

“呵呵，曹叔怕是說得有些言過其實了吧？高東家是何樣的人，怕是曹叔也不甚是了解的，這也是我和高東家之間的私事，外人就不便評論了。我只是聽說您是曹家後人，在下也是仰慕曹家許久，才坐到此時光景的,如果曹叔沒有別的什麽事，周某人也就告退了，來日方長，日後有機會再聚。”周璞見曹叔顧左右而言它，說不上正題，心裏有些惱火,想要走開。

“周掌櫃，且慢，既然周掌櫃是爽快人，那我也就不含糊了，直說吧，人無遠慮必有近憂，這次你舉報了你的族內兄弟周玉，還在堂上當庭作了證人，你這麽做，不單恐怕日後難以在你周姓族內擡起頭來做人，就是在整個絲綢行業裏，也會難以在混得下去。高東家這麽做，實際上是斷了你日後的退路，也斷了你未來的生路。‘德勝行’東家高尚的為人，你應該是了解的，他雖然許諾你千般富貴，那以後能不能實現是很難說的，他如果落敗了，泥菩薩過河難保之時，他又會如何保你呢？再有，這次你的舉報，怕也是難以達到高東家那見不得光的背後目的，你已經在他那裏失去了利用價值，怕是你此番回去，他也不會給你什麽好臉色看，你在他那裏如果失去了經濟來源，絲綢業內再沒有敢用閣下的，你一家老小又該如何生活呢？”曹叔將其中的利害關系很清楚明白地說給周璞聽。

周璞聽了曹叔的話，陷入了沈默之中，曹叔的話說得確實很有道理，自己現在也是進退維谷，左右為難之中，後悔做了這樣的蠢事，也是已然來不及了。不說自己哥哥周玉的一家人，得對自己的背叛恨之入骨，就是其他行業裏的人，誰敢用一個曾經對自己東家做出背信棄義之事的人呢？高尚如果再不待見自己，那自己確實是找不到什麽其它好的活路了。

周璞想到此處，他倒是想聽聽曹叔後面要說的話，也就說道：“在下還真想聽聽曹叔有何高見？周某人願洗耳恭聽。”

“不瞞周掌櫃，現如今私底下，‘廣客隆’的少東家，奧，對了，也就是現任的東家冰羽，也是你的侄子，他已經和我‘興昌隆’的東家聯合了起來做事，畢竟他們兩人之間是翁婿關系，不是其他一般關系所能比的。如果我們兩家日後珠聯璧合起來，‘德勝行’和我們競爭起來，實力上自然會顯得差了那麽一大截，這是其一。”曹叔先把眼前的形勢說給周璞聽。

“其二，如果周掌櫃以後想給自己留條後路，就不能在‘德勝行’裏把事情做絕，也就是老朽剛才所言，應該給自己留條後路。至於這條後路如何留？還得是周掌櫃自己做主張。我這裏有個想法，這也是我們東家梓傳的想法說給你聽，如果周掌櫃真能按照我們說的去做，不但日後會重新獲得你族裏哥哥周玉的原諒，還能重新在咱們江浙絲綢圈子裏重新獲得個好名聲，還有這最後一條，我認為最主要的，周掌櫃可以有自己的一方天地，自己做東家！”曹叔陡然間把話音降低了許多，但好似字字珠璣似的，落地有聲。

“曹叔，那我如何做才好呢？難道是讓我現在就退出‘德勝行’，離開高尚不成？”周璞聽曹叔說的話，有點蒙，但曹叔說的話，對於他目前的情況而言，確實有很大的吸引力，這種吸引力超過了高尚所能給予他的，特別是最後那“自己做東家”幾個字深深地打動了他。

“周掌櫃，你誤會了，不是讓你離開高尚，恰恰相反，我們要你留在高尚身邊，最大程度上，爭取得到他更進一步的信任。我們要你想法得到高尚藏在秘密處的一本花名冊子，這將是你戴罪立功的好機會，事成之前，梓傳東家先給你五百兩銀子，補貼家用和平時用度。事成之後，他再給你二千兩銀子做周轉資金，再以你的名義，給你盤下一處店面，讓你自己做東家。你也可以先在我們‘興昌隆’先拿貨後付款，免去你一切後顧之憂。還有，就是高尚先前借給你的銀兩，梓傳東家也會如數替你還上。”曹叔說完，瞇起眼睛認真地看著周璞，等待周璞如何回應。

“曹叔，您說的那一本花名冊到底是個什麽物件？”周璞揚起了脖子，問道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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